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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英剑
几天前,《泰晤士高等教育》网站刊发了英国一位匿名大学教授在自己博客上的网文《学者挣得太多了吗?》,该文呼应了前一段在国内网上流传的《中国大学老师到底有多穷?》一文。两篇文章都在谈大学教师的工资收入问题。
在美国,私立高校的工资收入都不对外公开。但公立高校教职工和管理人员的薪水则完全公开透明。但我们知道,在西方文化中,薪水就像年龄一样被视为禁忌话题,大家都不公开涉及。在中国,知识分子耻于谈钱也是传统。但今天,这些传统文化都在日渐消失。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知识分子作为普通人,同样需要首先获得生存权,然后才能发挥其社会作用与价值。
当今世界,人们已经越来越倾向于采用收入高低这一市场价值作为标准,去反映和衡量一位学者的学术与社会价值,虽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而且,一位学者的学术与社会价值也不能完全由收入高低来体现,但毋庸讳言,在现今这个全球化和高度物质化的时代,采用高薪聘请的方式,早已成为各个国家、各个高校打动和吸引优秀人才的重要手段。由于信息日趋公开化,加上传播途径的多元化与近乎同时的传播速度,各国大学教师工资收入的公开化也已经成为一种趋势。这就为人们了解具体情况提供了可能。
实际上,对大学教师薪水的高低、变化、差异以及男女是否同酬等问题进行深入细致的考察和研究,是高等教育研究的重要课题。这些课题的研究成果往往会公之于众,从而引起政府有关部门与社会各界的关注与讨论。这对于促进高等教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有着积极的作用。
英国大学教师收入几何
在这位化名为沃勒的网文中,他披露了自己的年薪收入为48327英镑。
英国BBC在2016年的一份调查显示,英国一位全职中产阶层人士的年收入平均为24744英镑。如果其配偶的收入差不多,那么,这个中产阶级的家庭收入大体上是43592英镑。如此说来,沃勒的收入水平是很高的。
沃勒在文章中介绍自己说,他现年42岁,从2008年起入职,在一所大学担任全职工作。刚入职时,自己32岁。但在此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同时还在6个不同的领域中担任按小时计算薪水的讲师,时间长达八年之久。而他在攻读博士期间,每年有6000英镑的奖学金。
他说,想到很多非常优秀的人申请工作而不得,自己感到很幸运。当然,在这份幸运背后,自己也付出了代价。比如,因为竞争太激烈而从来不敢跟雇主或高校讲价钱。
那么,对于自己的薪水他自我感觉如何呢?他说自己感到富有,因为众所周知,英国人在上一年度的平均工资才27600英镑。自己所生活的地区非常贫穷,与其他大城市有着更大的差异。因此在这里他就感觉自己是个富人。
但是,他也提到,自己身为中产阶级,同时是一位白人男性,因此才能够得到这样高的薪水。如果这三项条件中缺了任何一个,他的工资收入都会急剧下降,更不要说三项都缺乏了。但即便如此,与其他行业相比,作为学者的工资收入还是落后的。这让他感到有些苦恼。
该不该为学者的成长经历买单
沃勒提出,自己是花了很多年(包括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的时间才走到了今天。在获得工作之前,自己除了奖学金和努力打工所挣的生活费之外一无所有,而且那时感到前途渺茫,对于未来能否得到一份工作心怀忐忑。而这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获得能够进入学术圈的资格证和所需要的学术资历。那么,自己在未来所获得的薪水,是否也应该反映自己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呢?
这话听上去有些荒唐,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比如一名运动员,在没有取得突出成就或者成名之前,自然无人问津,穷困潦倒或许是常态,但一旦进入赛场取得好成绩,那么,其高收入自然是对过去付出的劳动和心血的一种回报。很多人的收入之高,可以保障其在退役后的后半生衣食无忧。
令沃勒感到有些黯然神伤的是,在自己的工作合同中,虽然有每周工作多少小时的限定,但实际上每年都会超出这个时间限定。更不要提作为教师在工作中所付出的情感了。大学教师不仅是教学与科研,还要为学生包括同行提供智力、文化和情感上的支持,而这些都难以用时间和金钱去衡量。由于教师和学生、教师与教师之间那种密切的关系所在,合同之外的这些劳动和付出是从来不会得到承认的。
虽说如此,他还是经常告诫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己要比周围有些人的经济状况强多了,以此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沃勒都感到自己是幸运的,他不指望自己多么富有,只要有安全感就足矣。
然而,就世界范围而言,大学教授们的工资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吗?
世界各国高校教授工资收入比对
早在五年前的2012年,英国著名的跨国出版社罗德里奇所出版的题为《教授薪水:工资与合同的全球性对比》一书,就对如下问题进行了深入和全面的研究:在世界范围内,教授的工资如何?最优秀的人才能否被吸引到学术圈?在全球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哪国大学的薪水最诱人?哪些又位列最后?
在美国波士顿学院研究人员奥特巴赫的带领下,他们以世界上28个国家的公立大学为研究目标,既让我们看到了当今世界范围内的教授收入的状况,也在数据分析的基础之上,提出了不少真知灼见。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对大学教授的工资收入情况进行对比研究的著作。
要进行工资收入比对,并非易事。牵涉到标准、货币、价值、各国不同情况等诸多因素。奥特巴赫将全部的收入都以美元来换算,使用了基于美国物品的购买力的平均指数,还与各国GDP人均收入挂钩,对一国学者的收入和其他行业人员的收入进行对比。他们的调查最终落实在这样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上:大学教授的工资收入“能否达到支撑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标准?”
上述研究排出了一个列表,大学教授收入排在前五位的国家分别是:加拿大、意大利、南非、印度和美国;排在后五位的则是哈萨克斯坦、埃塞俄比亚、中国、俄国和亚美尼亚。
根据上述标准,就购买力而言,中国新入职的大学教师月收入为259美元,排在末位,比亚美尼亚或者埃塞俄比亚都低,前者为405美元,后者则为864美元。在加拿大,新入职教师平均月薪为5733美元,一位教授的平均月薪则为9485美元。在美国,新入职人员的月薪平均为4950美元,而教授的平均月薪则为7358美元。但美国落后于很多国家,包括意大利(9118美元)、南非(9330美元)、沙特阿拉伯(8524美元)、英国(8369美元)、马来西亚(7864美元)、澳大利亚(7499美元)和印度(7433美元)。
当然,不能单纯看购买力。比如,埃塞俄比亚教授的平均月薪仅为1207美元,排在倒数第四位,但与其国家的GDP人均收入相比,这一收入水平则极高,是该国人均收入的23倍。而美国、德国或澳大利亚的大学教授的平均收入也才不过是该国GDP人均收入的2倍。这就说明,在埃塞俄比亚,大学教授极受重视。
奥特巴赫也考察了学校类型不同所造成的教师收入的不同。比如很多国家顶尖的研究型大学的教授,收入要高于那些教学型高校中的教授,其间的收入差距不小。实际上,后者人数众多,且占据了学术圈的大多数。
“人才流失”国家与“人才引进”国家
当今世界,高等教育的实力已经成为各国创新与强盛的源动力。为此,各国政府与管理者,都在思考采取哪些有效措施才能不断扩大并强化高等教育的规模与体制,以达到提高经济快速增长的目的。奥特巴赫的研究团队发现,当今世界已经越来越走向两极化,可以分为“人才流失”国家和“人才引进”国家,而那些人才资源丰富的国度还在从人才匮乏的国家吸纳人才。
该研究显示,大学教师收入低的国家最容易造成人才流失。以俄罗斯为例,在被调查的28个国家中,俄罗斯是教授收入唯一低于国家GDP人均收入者,仅达到人均收入的60%。因为工资收入较低,有教授不得不到私立学校或商业学校去代课以贴补家用。在哈萨克斯坦,大学教授的收入仅是同类行业人士收入的一半。
为此,加拿大一家高等教育研究机构负责人阿舍尔指出,俄罗斯政府一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无法挽留住自己的科学家。现在,这一疑问得到了解答,答案很简单:就是因为政府支付给学者们的工资太低了。阿舍尔说,这个问题真不复杂,但你会发现,总是有很多政府在这上面稀里糊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他们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人们不得而知,但凡是人才流失严重的地方,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所大学,学者们、教授们的工资收入低,是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该书作者甚至对一些西方高等教育强国也提出了警告。像日本、德国、以色列和美国的薪水,现在也都难以吸引到优秀的青年才俊。如果不在未来有所改变,那将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作者手记
高薪并非吸引人才的唯一动力
世界面临着一个两难选择:一方面,高校难以招聘到优秀的创新人才;另一方面,优秀的创新人才难以找到合适的高校。这两者的不匹配,个中原因很多,既有薪酬的原因,也存在着其他因素。
在当下和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依然要依靠高薪手段去吸引世界一流人才,但对于急需一流人才的高校来讲,仅靠高薪,即便吸引到了人才,在人才流动变得越来越常态化的今天,也难以长久地留住他们。
高校本身的声誉、传统与文化固然重要,但规范而富有人性化的制度建设、良性循环的学术氛围、和谐的人际关系、发挥个人才能的学术平台,这些都将是吸引人才的重要因素。
香港科技大学创立于1991年,迄今不过1/4个世纪。但它在《QS世界大学排名》(2015/16)中位列第28位(香港第一)。其所奉行的一个办学理念是:“礼聘一流人才并且使他们感到快乐。”可以说,做到前者容易,但后者困难异常。换句话说,拿出高薪聘到一流人才容易,而要使聘请到的人才感到乐在其中、人尽其才,这真不易。但事实上,他们做到了。也因此,该校的办学质量在短短的十年之内就有了质的提高,声名鹊起。
如果说高薪标志着一所高校的硬实力,那么,让人才在高校感到快乐则是学校的软实力。如何软硬实力齐抓,则是当代中国高校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硬实力吸引人才,软实力才能留住人才,并让他们无忧无虑地尽展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