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阿波丸〗沉船的故事。三十多年前，我看过一点资料，非常有趣生动，有点儿传奇，由于时间久了，故事内容记不那么确切了，原来的资料也不知放到那里去了。现在只能凭记忆写来，会有一些出入，也没有办法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日本败局已定，正在有计划地从东南亚地区撤退人员和把掠夺来的财宝运送回国。〖阿波丸〗是一艘5000吨级以上的大型运输船，从菲列宾还是印尼，记不得了，一个港口满载日本军人家属和大量的橡胶、锡锭，据说在船上还装有数以吨计的金锭。据当时报载，这艘船严重超载，除了舱位全部客满外，连货舱里都挤满了人，人们都想争取早一天回国，怕迟了回不了家乡。当时的情景是：争先恐后，狼狈不堪，一片混乱，挤不上船的急得又哭又跳，上了船的则为自己的幸运而称额。谁能想到命运的安排正好相反，上了船的人活在世界上的时间已经是用钟点来计算的了。途中，船进入台湾海峡，日本列岛已翘首在望。是日夜黑, 风急浪涌。正在这个海域巡逻的美国潜艇突然发现这艘船，迅即从侧面靠近, 对准目标发射了两颗鱼雷，鱼雷击中船体中部，断成两段，迅速下沉，人员无一生还。轰然巨响之后，海上寂静无声，美国潜艇迅即上浮海面，看到的是水面上飘浮着许多物体，也看到有人在海浪中挣扎。由于风浪太大，潜艇无法救援。但也有报道说，船上有一个司务长被救上了潜艇，透露了船上载有成吨的黄金和大量的锡锭与橡胶以及其他重要战略物资的秘密；美国决定对此秘而不宣，对外只说是无人获救。种种传说，给〖阿波丸〗蒙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一时间，议论纷纷，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一些淘金者都绞尽脑汁想发这笔横财。有人投入资金进行勘探、试捞，终因台湾海峡水深浪急而无法下手，只能望洋兴叹。以失败告终。

  1976年，四人帮打倒不久，经华国锋主席批准，决定打捞〖阿波丸〗。 我参与了此项打捞任务。任务很艰巨，因为沉船位于台湾海峡的中线，水深七十多米，浪高、涌大、流急，潜水员水下作业困难，水面潜水作业船准确定位也很不容易。再加上那时海峡两岸关系处于紧张，情况相当复杂。

  我被任命为现场潜水员医务保证的负责人之一。我与上海打捞局高压舱的谢荣医生一起，讨论制定了实施方案。在我国，利用空气潜水，尤其是在台湾海峡现场，水下条件异常复杂的情况下进行70米以上深水作业尚无经验。首先要克服高压氮麻醉的问题。在水下作业时发生氮麻醉是极其危险的，轻则影响任务的完成，重则造成严重的伤亡事故。人体对于高压氮麻醉的耐受能力是有限的，但有可能通过锻炼而提高。候选的潜水员必须在高压舱进行选拔和锻炼。在相当于水深60、70、90米的不同压力下进行适应性锻炼。潜水员平时高压舱的训练很少超过60米，所以当听到要高达90米，叫得很厉害，说是身体受不了。我那时虽然已经46岁了，但身体还不错，我表示愿意和潜水员一起进舱体验。这下子他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叫了，因为他们中大多数年龄比我要小二十几岁，都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在高压舱训练是很艰苦的，加压过程中，舱内温度可高达四五十度，热得浑身是汗，吸到鼻子里的气体都感觉到是烫的；而相反，在减压过程中则披上棉大衣还冷得发抖。在舱内短短几个钟点里，经历了酷暑和严寒。在60米深度时，氮麻醉的感觉犹如喝了酒，头发沉，有点兴奋；到90米时，则头脑昏沉，就像醉了酒，反应也迟钝了，确实很不好受；但是经过多次锻炼，感觉就好多了。在加压过程中我们对潜水员进行了心率、呼吸频率以及脑功能、反应能力等检测。人体生理指标的综合评估与潜水队领导对自己队员的评价基本一致，因而受到重视。后来，我们的方案在现场得到了验证。

下一步就要上船进行准备工作了。我们的船是上海打捞局刚从日本进口的一艘3000吨级的专业潜水作业船，在当时算得上是国内最先进的了。船泊在黄浦江上，每天，我们从外滩乘交通艇到船上上班，早出晚归。有时工作得晚了就在船上过夜。经过紧张的准备之后，一切就绪，等待着命令一到，开赴现场。

终于等到了启航的这一天。大家站在甲板上，目送着黄浦江两岸缓缓地向后移去，一直等到船出了吴淞口进入了大海，才回自己的住舱休息。我们的船决定走近路，从大陆的海岸与金门、马祖之间狭窄的内海水域直接去福建平潭，而不走经外海绕过台湾岛的路线。这样走，路程要短得多，但由于当时两岸关系还比较紧张，所以带有一点冒险性。船安排在黑夜悄悄地通过这条狭窄水域，熄灭船上所有的灯火，还要求大家保持肃静，不准出声。船平安地到达平潭岛。配合潜水任务的海军猎潜艇已经用声纳在沉船海域进行了反复的定位测试，测试的结果与历史资料记载的经纬度基本一致。船体确已断成两段，呈L形沉没在七十多米水深的海底。定位确定之后，随后，部队的潜水作业船也参加现场打捞任务，具体分工是：我们负责前半段，他们负责后半段。

指挥部仔细研究了潜水作业船如何准确地在海上系泊定位的问题。最后决定用6个大浮筒，前后各一个，左右各两个，预先抛锚固定。这样，作业船到位之后，可以很快用缆绳系泊定位后进行潜水作业。如果遇到暴风雨或什么紧急情况时，可以迅速解缆离开，浮筒仍留在海上。

经过仔细的准备之后，决定下水探摸。第一个下水的是潜水队马队长，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潜水员。他带了根缆绳下去，系在沉船的桅杆上，以便其他潜水员可以顺着缆绳准确地下潜。老马上来之后说，整个沉船被层层渔网厚厚地包裹着，无法接触船体。所以，首先的任务是清除渔网。化了很大的劲总算把层层渔网清除干净。接下去是由潜水员带着高压水龙下去冲洗船体上积聚了几十年的厚厚的淤泥，否则潜水员是无法进入船舱的，这又花费了好长时间。

沉船的淤泥终于被清除了，谜底即将揭晓。首先要确证海底的沉船是不是〖阿波丸〗。有经验的老潜水员轮番下潜，几经探摸，找到了驾驶室，摸到了船钟，对讲机消息传来，大家又紧张又兴奋，等到那钟传到水面，一看钟上果然有〖阿波丸〗三个汉字，顿时甲板上一片欢腾，仿佛已经发现了船上的金银财宝。这消息立即汇报北京。事后，在私下谈论时，潜水员说出了他们的疑团：驾驶室里为什麽如此干净，除了找到几双筷子和一颗私人印章之外，在橱里、桌子抽屉里连一张纸片也没有发现，好像已经有人探摸过了，你说怪不怪。后来，一间一间舱室逐个细查，发现了许多尸骨和私人用品，但未发现有任何金银珠宝，更没有金砖。这是完全出乎预料之外的。随后打捞货舱，舱内确载有大量的橡胶和锡锭，这和过去报道的记载倒是一致的。不知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在战后不久，有人根据知情人秘密提供的船上详细情况，悄悄地用潜艇下潜接近目标，由蛙人有目的地进入有关舱室取走了金银财宝。这至今是一个谜。

在有点失望的情况下，潜水队集中精力打捞货舱内的锡锭和橡胶，数量是可观的，一直到第二年还在继续打捞。但打捞出来的货物的价值恐怕难以抵偿耗费的打捞费用，做了一笔亏本买卖；但积累了深海潜水打捞的宝贵经验。

在刚开始潜水作业的一天傍晚，天已昏黑，正当我们在紧张地进行水下作业时候，突然发现我船四周被一艘艘台湾渔船包围，这时我们的海军巡逻艇正在离我们较远的外围巡逻，未能及时赶回，情况紧急。台湾渔船桅杆上的灯火突然一起放亮, 以我们的船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大光环, 显然是在一声号令之下的统一行动。我船长立即命令关掉船上所有灯光，全体民兵紧急集合，持枪卧倒在两侧甲板上待命，气氛十分紧张。我当时正好在高压舱间操作，坚守岗位，继续为舱内的潜水员减压。过不多久，台湾渔船离去，警报解除。第二天早晨作业时，台湾飞机又光临我船上空，盘旋几圈后离去。为此，中央决定加强海军巡逻，同时下命令从平潭拉一根专用海底通讯电缆到打捞现场，以便发生紧急情况时船上可以及时向北京汇报、联络。据情报说，台湾当时不摸底，也很紧张，以为这是一个进攻台湾的海上桥头堡，因为船的泊位正好在海峡的中心线，离开台湾新竹和大陆平潭岛距离相等。后来，也许台湾方面了解了我们的真实意图，也不再有公开的骚扰活动了。

台湾海峡气候变化无常，刚才天气还是好好的，瞬间天昏地黑、狂风骤雨，浪高涌急，一个大浪打来把整个船体都吞没，十级台风那是家常便饭。船上的报务员负责收取各国发布的气象图，及时作出分析判断，报告船长。船长为了抢水下的作业时间，总是要等到台风即将来临，才肯命令解缆回平潭避风。因为，避风一次，一来一回，至少要浪费两个工作日，而到了八月台风频频的季节，现场就难以继续进行作业了。有一次，我记得，根据气象预报，风浪持续时间不长，船长决定在原地和风浪周旋，顶着风浪行驶，不料大风刮了一整天，船摇摆得非常厉害，厨房没法烧饭，走廊里没法走路，船上极大多数船员都晕船躺倒，呕吐不止，很少有人想吃饭。而我却饥肠辘辘，肚子饿得慌，连滚带爬地到厨房找吃的。吃饱了闲得无聊，又无法坐稳看书，锒锒仓仓登上驾驶台，看船长全神贯注地与风浪搏斗的英姿，欣赏天地咆哮的奇景。不曾想到我这个旱鸭子却一点儿也不晕船。

船上的生活丰富多采。黎明，静静地坐在甲板的椅子上，眺望远处，海天一色，彩霞染满长空，刹那间一轮红日跳跃着从海平面升起，喷薄而出，继而金光四射，真是美不胜收，恐怕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景色了。这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晚上，船上的灯光引诱着无数青色海蛇绕着船转游，不肯离去，很容易把它们钓上甲板，甚至用网兜也可以捞起许多。海蛇肉质细腻、白嫩，鲜美无比。喝一碗海蛇羹，特别是在海上呆久了，食欲不振，对于船上的营养丰富而单调的食物早已腻烦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潜水员性格豪爽，讲义气，嗜烟酒，有几位桥牌打得好，我不能陪他们抽烟喝酒，但喜欢打桥牌，每天晚上凑齐了人就开战，瘾头大得很。生活在一起，相互支持，彼此之间亲密无间。

这三个月的海上生活对我来说，倒是一段很有意义的经历，到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回味无穷。

                                        1996年2月4日写       

前不久，看有关“寻找北京人”故事的中央电视四台，说到有关〖阿波丸〗话题，引起了我的注意。电视节目追踪周口店北京猿人头盖骨失踪之谜。其间，提到当时尼克松访华见毛泽东时，将“北京人”在沉船〖阿波丸〗上的绝密信息，亲自交给毛，作为见面礼，说在〖阿波丸〗上有大量的黄金、白银以及锡锭和橡胶等。报道还说，我国进行过不完全的打捞等语。

当时我们参加打捞的人没有听说过这个信息。

2008年3月记 王泰安